赵孟頫不服

宋朝享国319年,赵姓后裔何其多。
 
700年不下热搜的,赵孟頫[fǔ]算一个。
他出身皇族,能诗善赋,通儒释道,又是书画领袖,为元画 “提醒品格”(董其昌语)。
赵孟頫还是个美男子,这是他45岁的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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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德已亥子昂自写小像 局部 1299年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仙风道骨看不清?拉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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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看不清?清人汪恭临摹过一幅赵孟頫肖像,画中人目光亲和、眼角入鬓、高耳、美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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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汪恭 摹赵孟頫肖像 轴 局部 19世纪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他的赵体字风靡一时,一度是元朝的官方刻书字体。
明清之际,赵孟頫声誉更高,门徒与粉丝众多。
 
他的行书,师法王羲之,成为后世不少人学书的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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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书右军四事 卷 局部 1310年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他最大的粉丝是乾隆,一幅《鹊华秋色图》,就被乾隆盖上八个戳、写了九段跋。
盛名之下,赵孟頫又是争议人物。身为宋太祖第十一世孙,却在元朝做官,且一做就是五朝,常被骂作“贰臣”。
董其昌与傅山都学过他、贬过他,晚年又改口服他。
赵孟頫呢?入仕元朝37年,心里到底服不服?
答案或许在这幅乾隆爱不释手的山水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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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华秋色图 局部 1295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赵孟頫含着金汤匙出生,14岁就封了官。
25岁,南宋亡,他失了业。
1286年,元朝行台侍御史程钜夫到江南招贤纳士,一眼相中32岁的赵孟頫。
久居江南的赵孟頫,感慨“长路北走如登天”,没想到自己第二年就站在了大都朝堂。
这次面试,被征服的人是忽必烈。
赵孟頫太迷人了,“才气英迈,神采焕发,如神仙中人”。(《元史》卷一百七十二
忽必烈把有颜有才的赵孟頫留在身边。汉人官员的任用,常询问他的意见,但未必会听。
南人在大都不可能得到重用,赵孟頫五年只升了一级。有一次上朝踩着点儿到,差点挨了蒙古上司的鞭子。
不过他也没白来,至少收获了色目人高克恭的友谊。还看到了许多过去见不到的书画,比如董源的数件真迹。
38岁,赵孟頫离开大都,出任济南路总管府事。
在济南,他的官舍在东仓,私宅在城西。从这两处地方向北看,有山有树有沼泽。
41岁,赵孟頫改任集贤直学士兼江浙儒学提举,回到江南。
当时隐居杭州的南宋旧臣周密,是赵孟頫的忘年交。他虽祖籍济南,但未曾去过。
赵孟頫向他描述济南风景,说得不过瘾,画下来看,就是《鹊华秋色图》。
因为用了较多颜色,这幅画看上去有些小清新。
青山两座,尖尖的是华不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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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胖的是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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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石作披麻皴[cūn],来自董源。
山水画笔法,到元代已发展得相当完备。赵孟頫精通程式,运用自如。
开卷“采用董源的方式,描绘地面的横线层层堆积”(高居翰《隔江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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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干如骨,树叶似肉,用不同笔法表现,画即是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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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芦苇的用笔,形成拱门一样的曲线。衬在一层层皴出来的土坡上,暗示出空间。
 
观察细微的用笔,是看这幅画的快感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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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頫只用形状不一的墨点示意,你就会怀疑这户人家养了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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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把事情说一半,剩下的靠想象力完成。
男丁捕鱼,妇人在屋檐下探身观望。描绘生民,对文人来说是一种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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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頫画的是沼泽,因此水岸的分界不清晰。
小舟,一平一斜,造出空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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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舟南方才有,叫做蚱蜢舟。
 
周密的家乡济南并没有,但董源的画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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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南唐 董源 夏景山口待渡图 卷 局部
辽宁省博物馆藏
 
旧山河,是故乡。
赵孟頫的心意,周密能懂。
乾隆也懂。
1748年,37岁的乾隆途径济南,在大明湖畔的鹊华桥上北望,远眺华不注山与鹊山。
他想起《鹊华秋色图》,命人快马由北京取来。
展卷一看:华不注山在东,鹊山在西。没毛病。
再看赵孟頫题跋,却写着——(华不注山)其东则鹊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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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一时笔误欤?”乾隆圆了尴尬。
赵孟頫真的笔误了?

华不注山位于济南东北角,在右;鹊山位于济南北郊,在左:

 

赵孟頫跋文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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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视角

 

赵孟頫明明这样画了,可却要反着写。那是因为——

“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周易·说卦》)。
如果面向北,就是“北面称臣”(《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赵孟頫让东西颠倒,表明自己是坐北朝南看这两座山的。身属北都,心向南国。
现实中,官至一品也是“贰臣”。
 
笔墨天地中,他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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