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天才与病态如席里柯,面对灾难能够抽离,把握极端状态下的人性,开创波谲云诡的风格:
这幅7米长的大画,就是当年的灾难大片,是一个传统画家在工作室里能做到的极致。
为此,他不惜将残肢断臂拿回工作室写生,这行为本身就够大卫·林奇的了:
1791年,泰奥多尔·席里柯出生在法国北部城市鲁昂。他爸是政商通吃的成功律师,妈妈来自古老的诺曼底家族。他5岁随家人移居巴黎,除了画画,学什么都心不在焉。
1808年,他饱受疯癫之苦的妈妈去世,留给他丧母之痛、大笔年金,还有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他爸反对他画画,但银行家舅舅暗中支持他。席里柯表面在家族烟草厂实习,实际先后在画家韦尔内和纳西斯卡工作室学徒。
没多久,他转投古典主义画家格罗门下,与德拉克洛瓦同学。两个学古典的年轻人,后来都成了浪漫主义画家。
席里柯19岁离开师门,独立在卢浮宫临摹老大师作品。和他一样自学的人不少,别人安静画画,他却间歇性地情绪失控。有一次,他把另一个年轻画家暴打了一顿,被馆长禁止进入卢浮宫。
他喜欢的画家也是激情充沛的类型,比如提香、鲁本斯、卡拉瓦乔。受鲁本斯的影响,20岁的席里柯画出成名作。和4年前的自画像对比,他进步神速:
这幅当代主题的新颖画作在1812年沙龙展上大获成功。据说德高望重的画家大卫也在画前驻足,问:“这是谁画的?这笔触我没见过。”
两年后,拿破仑战败并遭放逐,席里柯仍以骑兵来象征帝国的陷落。下画参加了波旁政府于1814年秋天匆忙召集的沙龙展:
波旁王朝复辟后,24岁的席里柯加入了礼仪性的皇家骑兵队。他外形挺拔优雅,有翩翩公子般的举止。
这期间他陷入不伦之恋,对象是舅舅年轻的妻子亚历山德拉。亚历山德拉只比席里柯大6岁,起初他们的关系像姐弟,但感情的蔓延很快超出理性的掌控。
席里柯试图结束这段孽缘,他把学习时间表安排得非常满,包括:绘画、阅读、作曲、解剖、意大利语。同时他重回画家工作室进修:12月学肖像画、1月学风景画、2月临摹老大师。
这样密集的训练还因为他艺术上的转向——滑铁卢之后,席里柯决心放弃现代军事题材,回到之前看不上的古典主义。但不是全盘接受,而是扭曲再造。
他宁愿从老大师那里汲取养料。1816年,席里柯自费前往佛罗伦萨、罗马、那不勒斯游学。
在罗马,米开朗基罗的西斯廷天顶画和狂欢节赛马活动震撼了他的心。他着迷于不受拘束的情感和力量。
席里柯决心要画一幅马的史诗,并为此画了20幅画进行研究。在大多数草图中,他将场景设置为古代罗马:
意大利虽好,席里柯却待不住,他孤独、思乡、缺乏自信。朋友夸赞他的素描有大师风范,他暴跳如雷,怒斥朋友讽刺他,要跟人家决斗。朋友保证自己是真心诚意,他可怜巴巴地追问:“我真有天赋吗?”
原定两年的游学提前结束。席里柯放弃了画一张9米长的赛马图的计划,回到巴黎,感情再度失控。
1818年,舅妈亚历山德拉为他生下一个男孩,之后幽居乡下城堡57年,直到离世。孩子由陌生人抚养,终生无名无份。
就在席里柯身陷丑闻之际,法国也爆出轰动欧洲的丑闻。由幸存者撰写的《美杜莎号的沉没》,披露了人相食的海上惨剧:
1816年7月,法国护卫舰“美杜莎号”,在运送士兵和移民到塞内加尔殖民地途中偏航,搁浅在西非海域的浅滩上。
船长肖马雷原本是贵族的佞臣,对航海一窍不通,走后门得到这差事。搁浅后,他不肯放弃重型铁炮,导致军舰解体。
随后他带着高级船员坐救生艇逃离,将147个人弃于临时扎起的木筏,任由他们在汹涌的大海上自生自灭。
木筏上只有一袋饼干、两桶水和六桶酒,很快消耗殆尽。人们饥饿、干渴、精神失常,开始自相残杀、处决弱者、啃噬死者。
等到13天后被护卫舰阿格斯号救起,147人中只有15人幸存。获救后,又有5人不治身亡。
作为幸存的少数,外科医生亨利·萨维尼和海军工程师亚历山大·科雷亚德,决心为死者讨回公道,为生者争取赔偿。他们撰写了《美杜莎号的沉没》,遭到当局解职、迫害,但获得了公众的支持。
席里柯是在报纸上读到这则新闻的,那些可怕的细节一直萦绕在他脑海。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主题吗?就在当下,戏剧冲突最强。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席里柯像他的律师老爸一样理性,有条不紊。
他先与萨维尼和科雷亚德交朋友,花费数月长谈、记录。还采访了木筏上的其他8位幸存者,弄清13天里发生的每一件事,画下叛变、食人、营救等重要节点的草图。
他请船上的木匠在工作室原样复制了20米长、7米宽的木筏。他到法国海滨城市勒阿弗尔观察海和天的关系。他去医院观察临终者和死者的面容。
更夸张的是,他从疯人院借来断头残肢,放在工作室写生。那气味让人以为他疯了,但他比任何时候都镇静。
从1818年11月到1819年7月,席里柯剃了光头,把自己锁在鲁尔郊区的画室里,开始全力画画。食物由门房送到门口,偶尔有朋友探望或模特来摆姿势。除此之外,只要还有天光,他就一直埋头工作。
他的调色盘井井有条,朱红、白、那不勒斯黄、土黄、生赭、浅红、土红、熟褐、深红、普鲁士蓝、桃黑、象牙黑、卡塞尔土、沥青……16种颜色仔细分放:
他的画笔很小,油彩特别粘稠,一夜就干了,容不得犹豫和拖延。
模特单独来摆姿势,席里柯再把他们逐一安排进大画里。
沉船上的父亲研究,让人想起冉·阿让。大画中,他哀悼亡儿的出神状态倒比号啕大哭更令人动容:
来探班的朋友德蒙福特,被席里柯写生的专注震到了:“他一笔接一笔,笔笔到位。他的身体和胳膊几乎没有什么可察觉的动作,表情也非常平静。”
美杜莎事件有许多骇人听闻的细节,但席里柯选择不在画布上渲染恐怖。他描绘了希望出现的一幕——当救援船阿格斯号第一次出现在海平面。
乌云密布、巨浪翻涌、风帆劲鼓,画得壮观。1821年,英国风景画家透纳在伦敦看到这张画,深受启发:

出于画面需要,席里柯画了20个人,比真实情况多5个。躯体交叠支撑的关系,是他个人紧绷的内心世界的写照。
蓝头巾男人身后的人抱着头,就像受折磨的画家本人。他后面的黑人,可能是筏子上最麻木的:

近处的人,头淹没在水里,看上去有些恐怖。模特是他18岁的助手兼情人贾马尔:


在最终作品中,为了让构图更稳定,席里柯不惜用了两个大三角:

远处的救援船在画布右上角激起了希望,而左下角依然被绝望笼罩——整张画好像被撕成了两半,悲喜交加,如同人生写照。
这幅画巨大,近景人物甚至接近真人两倍大。但细节不马虎,垂到水里的布、缆绳、断了把的斧子,都被悉心描绘。故事和视效震撼人心,席里柯彻底起范儿了。
1819年7月,《美杜莎之筏》与其他1300幅油画一起挂进了卢浮宫的沙龙展。后辈艺术家马约的画说明了席里柯大作当年展出的位置:
张扬的《美杜莎之筏》,在满坑满谷的古典绘画中太刺眼了!保守舆论猛烈抨击,指责席里柯攻击政府,伤害法国人民的民族自豪感。
有才华也不能这么狂,一个评论家建议他“学学大卫的艺术”。沙龙展给了他一枚金牌,但卢浮宫拒绝收藏这幅画。
为让年轻人的才华用对地方,沙龙展组委会决定再授予他一项奖励——以耶稣的圣心为主题进行官方创作。席里柯应承了,扭头把活儿转给了拮据的同学德拉克洛瓦。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舆论对《美杜莎之筏》的负面评价伤害了席里柯,他精神濒临崩溃。
29岁的席里柯试图着手画另外两件轰动一时的新闻:希腊独立战争与谋杀德贝里公爵。但此时他脆弱的神经,已无法负担之前那样披肝沥胆的创作。
这时期他画了一些儿童肖像,孩子眼神怪异呆滞。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好像也无法正常面对任何孩子。
下画中的男孩是席里柯朋友的侄子。他长大后也成了画家,和席里柯一样迷恋画马。这张画是德拉克洛瓦的收藏:
1820年,席里柯去伦敦生活了一年半。《美杜莎之筏》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展出,大受欢迎。
在英国,他重拾对马的兴趣,画了一系列赛马画。其中最主要的作品是这件:
回法国后,他身体和精神状态每况愈下。这期间他画了10个跟他同病相怜的人,模特是他的朋友乔吉特医生的精神病人。
这系列最终留下5幅作品,其中最震撼的是下面这件,描绘出一种令人畏惧的人生结局:
席里柯画的是具有他精神特质的人。这是浪漫主义的特征,把作者的认识强加于人。
另一位浪漫主义画家德拉克洛瓦的人生比席里柯更顺遂,但没他这么入戏。入戏太深要人命,但不入戏又如何自救?
1823年,席里柯不幸坠马,再加上慢性结核病,卧床一年之久,备受折磨。他还有野心再画两幅大画《非洲奴隶市场》和《打开宗教裁判所大门》,但已有心无力。
下画是席里柯未完成的最后作品,故事来自雨果长诗《马捷帕》:年轻的乌克兰英雄马捷帕,因与贵族夫人私通,被剥光衣服绑在疯马上放逐荒野。垂死之际获救,加入哥萨克骑兵队,最终成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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