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睡姿为什么这么好看?

1510年,几乎每隔10年就爆发一次的鼠疫,再次席卷威尼斯。成千上万感染者被转移到潟湖外的Lazzaretto Nuovo岛——这里自1423年开始就是威尼斯的瘟疫医院和隔离所,大多数人有去无回。


这一年9月17日,一个33岁的年轻人病死在岛上。据说他是自愿追随不幸感染的爱人上岛。

他叫乔治·巴巴雷里·达·卡斯泰尔弗兰科,人们一般称呼他为——乔尔乔内。

据瓦萨里考证,Giorgione意为Giorgio the Great,乔尔乔内是个“外表高大、灵魂伟大”的精神小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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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作大卫的自画像 c.1508
德国不伦瑞克安东·乌尔里希公爵博物馆藏

这张画的亮点在于铠甲闪亮的细节。包括:肩膀上金属护甲的高光、红色系带尖端的高光,还有胸口那一抹高光。

从23岁到33岁,乔尔乔内的职业生涯只有10年,却迅速成长为一画难求的艺术家。

他的藏家主要是贵族知识分子。相比宗教题材,他们更喜欢肖像画,以及小型神话和寓言画。这些人喜欢充满符号的神秘作品,常向乔尔乔内提出特别复杂的委托

如此定制的作品,在不知情者眼中难以理解,在委托人那里则独一无二、难以割舍,是不肯出让的心头爱。

得知乔尔乔内死去的消息,曼图亚侯爵夫人第一时间写信给威尼斯的代理人,求购他的《耶稣诞生》,得到的答复是:多少钱都不卖。

如果要从威尼斯杰出画家中选出一位最杰出代表,出身世家的师父贝利尼或活到86岁的师弟提香,都要败给只活了33岁且只留下6件无争议作品的乔尔乔内。

贝利尼和提香像作家,铺排视觉的盛宴,把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而乔尔乔内是诗人,不废话,只给神秘诗意。

当时威尼斯是地中海沿岸最大的商业中心,经济和文化发达。威尼斯人对精神生活有极高要求,不仅需要装饰品,更要借绘画来思考和表达,所以才有了乔尔乔内这样的画家——有些看不懂,绝对不无聊。

这是乔尔乔内23岁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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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人朝拜 1500
华盛顿国家美术馆藏

下画到底属于乔尔乔内还是提香,一直存在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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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音乐会 1509
巴黎卢浮宫藏

对比两幅画中人物的脸部,只能说,即使《田园音乐会》是提香画的,也完全是照着乔尔乔内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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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看看同时期无争议的乔尔乔内作品,手法已经非常成熟,人物造型的饱满程度和细节刻画的细致程度都大大超过23岁时画的《牧羊人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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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哲学家 1508-1509
布达佩斯艺术博物馆藏

乔尔乔内的人生是这样开始的:生于1477或1478年,传说是卡斯泰尔弗兰科小镇贵族与美丽村姑的私生子。

12岁时,他到威尼斯学徒,先在巴斯提安尼画室打下手,不久被大师贝利尼挑走,成了他的主要助手。

按照传统,画家成名的标志是拿到祭坛画委托,乔尔乔内26岁就做到了。在他为家乡教堂绘制的祭坛画中,圣母就像农家女。时代变了,观众变得爱看鲜活真实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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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子、圣方济各与圣尼加雪 1503-1504
Dome of Castlefranco Veneto

这是乔尔乔内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画祭坛画。此后他的画都很世俗,即使是宗教和神话故事,也要画得接地气。因此人们说他是意大利第一个世俗画家。

乔尔乔内声名鹊起之时,正赶上48岁的达·芬奇走访威尼斯。没有资料直接记录他们的接触,但从乔尔乔内画中可以看出,他成了达·芬奇精神上的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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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箭的年轻人 1505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乔尔乔内属于意大利最早使用油画颜料的那批画家,强化了画面的层次感,明暗交接处的虚实关系也学了达·芬奇。

下画是乔尔乔内唯一有签名和日期的画。模特眼神里的高光非常锐利,可同时又衣冠不整。画家巧妙地制造矛盾,暗示了诸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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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 1506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基于背后的月桂树叶,人们起初认为画中描绘的是200年前的人物——人文主义之父彼得拉克的柏拉图恋人、侯爵夫人劳拉·德·诺维斯。

她目光坚定、表情泰然,头巾边缘的高光与叶子边缘的高光相呼应。月桂树叶有锐度又有厚度,发散开来,让画面有流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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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画背面的题字和相关档案,又有学者猜测画中人是生于1485-1492年的劳拉·多纳,她于肖像完成这一年嫁给了尼科洛·康塔里尼。月桂代表贞洁,露出乳房意味着生殖力。

画中人光着身子裹着一件毛皮外套,看不出她是要脱还是要穿,也有人说这样的行头是当时威尼斯妓女的标配。一条薄纱从她头发上一直飘落缠绕到胸口,增加了动态,也有色情意味。

不管乔尔乔内画得是不是妓女,反正以后画家总是将妓女或情人描绘成这般样子。

但是当学者发现劳拉也是乔尔乔内另一幅名作的主角,他们感到画家与模特关系不一般。难道她就是那个让画家甘愿殉情的女人?

不过,在这幅乌云密布的画里,劳拉并非主角,风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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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 1502-1503
威尼斯学院美术馆藏

X光射线显示左下角原本画着一个裸女,换成男人后更难理解了。

画可能取材于希腊故事。男人是士兵还是牧羊人?母亲是女神还是吉普赛人?没有答案,但处处充满暗示,观众可以自由联想。

贡布里希认为,故事说的是未来英雄的母亲带着他从城里逃到荒野,被善良的牧人搭救。也有人说他们是被逐出伊甸园的亚当、夏娃和他们的儿子该隐。还有一种说法,画家是用这幅画来自况,说明自己私生子的处境。

画中怪异的细节,给人偷窥的不安感。这时风景的铺陈、建筑的排列就起作用了。你甚至能听见天空中的滚雷。

这一切形成了紧张气氛,给你造成了心理压力。但你说不清这样的心理压力是从风景而来,还是从人物关系而来。

下画和《暴风雨》一样,有着大U型构图,但比它更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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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中的美景 c.1505-1508
伦敦英国国家美术馆藏

黑暗的树林和陡峭的山石被秀丽的山谷分隔到画面两侧,故事就发生在大U型的底部。

鸟瞰视角的田园风光是整张画的重点,令人想起达·芬奇的托斯卡纳风景。温暖发亮的空气,将人物与环境融为一体。

一丝风都没有,树和云很安静。但画面左侧的石缝里有泉水流出,让画面有了动感。右侧山洞里,隐隐有圣安东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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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前景穿蓝色上衣的是治愈瘟疫的守护圣人圣洛可。14世纪,他从法国蒙彼利埃出发,在意大利北部照顾黑死病人,死后遗体被转移到威尼斯。

画中,他的仆人戈塔多正为他治疗腿伤。博斯常画的那种奇怪生物在他们周围出没(右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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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里正发生血腥一幕:圣乔治骑马刺死恶龙。这个十分突兀的情节,其实是一个修复师在1934年擅自加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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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画是乔尔乔内为纪念1504年威尼斯大瘟疫结束而作。6年后瘟疫又卷土重来,夺去了他的生命。

他没能看到劳拉变成画中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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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 1506
威尼斯学院美术馆藏

老妇人处在一个比较暗的光影里,弯腰驼背,头发稀疏。她手夹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col tempo(随时间变化)。她的嘴形正说出这句话,好像在发出警告。

乔尔乔内画得很薄,更多地用线。最明显的是老妇人脸上皱纹的刻画,让人忍不住想贴近看——时间是把杀猪刀。

乔尔乔内画中有两种女人:一种像劳拉那样推远你,另一种像朱迪斯和维纳斯这样拉近你。

竖立的是朱迪斯。和达·芬奇类似,乔尔乔内画动态没那么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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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与荷尔孚尼的头颅 1904
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

横陈的是维纳斯。这张画是乔尔乔内一生最后一幅画(背景是他死后提香补画,在西方艺术史上第一次,他让维纳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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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维纳斯 1510
德累斯顿历代大师画廊藏

提香也曾画过一张睡姿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他让裸女直勾勾盯着观众,盯到你都有点不好意思。

不像提香的活色生香,乔尔乔内的维纳斯状态沉静,更安静、更恒定,能让人长久地凝视

她不看你,你可以尽情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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