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31岁的法国画家乔治·修拉就这么死了。

在朋友们印象中他很健康,身高179cm,体格匀称。抽烟,但不大喝酒。在步兵团服过役,还定期参加义务兵训练。
他的生活也很规律:夏季到沿海旅行,在户外写生,休息眼睛;冬季回到巴黎,在工作室作画,搞视觉研究。
作为点彩派画家,他不知疲倦地点画无数微小的色点,这要求极高的体能、极强的逻辑、极大的耐心和极度的敏感。
这是点彩派的开山作:

1889年,29岁的修拉从布鲁塞尔旅行归来,和20岁的模特玛德琳·诺布洛赫好上了。第二年他当了爸爸,很快玛德琳又怀孕了。当然这一切都瞒着家人和朋友。
这是玛德琳:

这幅画营造了一种氛围:好像有气息在流动。墙纸上有漩涡;两条胳膊的趋势是漩涡;女人的身体曲线、裙子的褶皱、桌子腿的弧度,这一切暗暗地形成了一个顺时针的大漩涡。
形式自洽,画面有流动感,修拉非常在乎这些事。
红外扫描显示,修拉先是把自己画进了左上角的画框里,然后又用瓶花代替了。据说他抹掉自己是因为朋友的劝阻,当时他和玛德琳的关系还没公开:

1891年1月,巴黎流感爆发。起初修拉只是有点喉咙痛,以为是普通感冒,没在意。
他从早到晚地画画,爬上爬下。为了省时间,午餐通常是一个牛角包和一块巧克力,他要赶着画完手头这幅《马戏团》。3月初,修拉没能画完,但画还是送去参加独立艺术家沙龙展了。
没想到,这是他最后的作品:

3月26日,他开始发烧,浑身无力,喉咙肿痛,布满灰白色膜。第二天一早,玛德琳和一位朋友赶紧将他送回父母家。他高烧、神志不清、呼吸困难,被诊断为扁桃体炎和传染性心绞痛。
3月29日凌晨6点,修拉窒息而死。
20天后,他1岁的儿子死于同一症状。1个月后,他爸爸也死了。这年年底,他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就死了。
修拉最亲密的朋友、画家希涅克大恸道:“我们可怜的朋友把自己累死了!”
修拉原本有可能活的。当时巴黎的医疗条件已经相当好,而且他也不是负担不起医疗费的贫困艺术家。当时巴黎工人的平均月薪是150法郎,而他每月有400法郎津贴来自他爸。
如果修拉选择去医院而不是回父母家,切开气管或插管都能让他免于窒息而死。如果他活下来并画到老,对未来艺术的影响或许可与塞尚比肩。
然而没有如果。
修拉死得太早,还没有成熟。但就算是这样,他显露的才华已经足够惊艳了。
在下画里,靠不多的几笔,修拉就把划船的动态表现了出来,克制、优雅:

1859年,修拉出生在巴黎,爸爸做过法警,后来投资房地产发了财;妈妈是珠宝商的女儿,家族里出了好几位雕塑家。
修拉先读巴黎高等雕塑学院,后来转到高等美术学院,跟着安格尔的弟子学画。
这是他毕业那年画的,想法已经非常成熟:

放大来看,有许多晶莹的小点:
修拉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反骨仔。安格尔教年轻人多画线,他偏要一辈子只画点点,线也是点出来的。
不过他所受的新古典主义训练并没白费,光滑简约的质地、精心勾勒的轮廓,以及雕塑般的形体,这些修拉的画都具备。
1881年,修拉开始画家生涯,先从单色画入手。他画的室友画家阿曼·让肖像,入选了1883年沙龙展。
这张画是按照摄影成像的规律来画的,但是摄影达不到这样的强度:

修拉同时进行色彩研究。他仔细记录了安格尔的宿敌德拉克洛瓦是怎么画色彩的,也向印象派学习追光用色,到户外去写生。
他的构图,就像长焦镜头截取的图像。当时的画家不是这么取景的:

修拉是理工脑,擅长归纳和总结。他的笔触在明暗冷暖之间穿插交错:

对修拉影响最大的不是画家、雕塑家,而是数学家、化学家和物理学家。那个时代的新技术和高科技让他着迷,给他启发。根据法国化学家勃朗和谢弗勒尔的理论,修拉在画布上做实验,尝试点彩画法。
他的画面由无数微小的色点聚成。你所看到的色彩,不是画家调的,而是你的眼睛将所有色点进行光学混合的结果。
他做了未来的技术做的事。
1906年发明的四色印刷,就是这样的分色:

这是美国画家查克·克洛斯2004年画的:

这一切,修拉136年前就一笔笔点出来了。如同先知,他预言了人们认识事物的方向。
1884年,修拉和皮勒、雷东、西涅克等同道画家脱离印象派群体另组了“独立艺术家协会”,其中西涅克成为点彩画法的忠实追随者。
这一年,除了《阿尼埃尔的浴场》,修拉还画了另一件大作《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两年后这张画在第8次也是最后一次印象派展览中展出,引起轰动。
这幅3米宽的画没有一点涂抹和刷扫的笔触,完全是点出来的,修拉点了两年。画成这样,对那个时代的眼睛来说,是视觉的奇景:
这张画只有点,但给人印象最深的是点出来的线——河岸、扁舟、人影构成横线;树干、裙褶、手杖构成竖线;船帆、树冠、狗尾巴、裙子、阳伞构成曲线。
修拉连画框也点了,他追求有秩序的幽默感:
画中有40个人物,是当时巴黎中产阶级的群像。所有瞬间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永恒的下午。修拉用诗意的眼光,画出了时间凝固的质感。
当时有那么多画家,技法差不多,比方说他的追随者毕沙罗也画点点。但为什么修拉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因为他有一个很强的潜在动力,就是要制造出独属于自己的视觉概念。点彩这个方式大家都用过,但他做到了极致,同时还有独特的构图和视角。
不过他还年轻,还想尝试一些别的,比如描绘动态:

这张画暴露了他的短板——不太会处理生动活泼、有动感的画面,画得就像报刊插图。
下画才是他擅长的。注意舞台高光的精彩表现,用一条粗白线就代表了最亮的一抹:
细节显然有所夸张,从来没有这么长的指挥棒。但在这张画里,短了就不对了。
这是修拉最后的杰作,画面被一条竖线分割成两部分。主角在正中间,左侧有斜过来的树枝,背景有不确定的图案:

所有人物都是具体的,但又影影绰绰,如梦似幻:
灯光的处理非常形式化。背景里的灯是圆圆的亮点,舞台上的灯却发散成枫叶的形状,也许因为它们太亮了:
整张画很暗,据说修拉也常在非常暗的光线下工作。黑灯瞎火也能画,很明显不是印象派。
他在乎的不是光,而是对光的本质的认识。
修拉死得太早,创作期只有10年,画作174幅,没有留给后世太多经营和书写的空间。
他的构思,我们今天能够轻而易举地理解。但回到那个时代,绘画竟然还能这么做!
他的伟大和杰出,并不是因为完成了什么系统的工作,而是在于他拥有超前的、科学的眼光。
凭着直觉和好奇心,他将现实世界点成了理想的状态、未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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