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谜的埃德加·德加,是19世纪最犀利、最有耐心的女性观察者和描绘者。
他敏感、羞涩,坐在观众席安静看演出:

戴手套的歌手 1878
剑桥福格艺术博物馆藏
他活到83岁,画了一辈子女人,却不婚不育,也几乎没有绯闻。人们怀疑他是厌女症、梅毒、阳痿,或不是异性恋者。
梵高则说:“德加不爱女人,是因为他知道如果花太多时间亲吻她们,他就会精神失常,变得无能。”
毕加索对德加特别着迷,他认为德加是窥阴癖。而德加确实说过自己的作品“就像从钥匙孔里往外看”。
德加本人表示:要是有个妻子对着他的画发嗲卖萌,他会疯掉——“爱情与绘画,我只能专注其一。”
不是不喜欢女人,也不是没人仰慕,德加只是不愿把男女关系庸俗化、日常化。他与女人的相处方式是:将模特苏珊娜·瓦拉东培养成女艺术家,与闺蜜玛丽·卡萨特一同办杂志。
德加是在反抗社会约束,反抗程式化的求爱、结婚、生子、过日子。他坚持独自生活,独立思考。
从自画到自拍,从21岁到61岁 1855-1895
德加独特的性格和价值取向,要从他的家世说起。他爸爸是法意混血,妈妈来自美国,俩人从那不勒斯豪宅和新奥尔良种植园走到一起,在巴黎生下了他。
13岁时德加没了妈,银行家爸爸和几个未婚叔叔成为对他影响最大的人。德加继承了他们品位——总是穿礼服外套,戴烟囱礼帽,拿手杖,用蕾丝手帕。
德加18岁上了法学院,但很快改学艺术,并且画得非常棒。法国新古典主义大师安格尔十分看好他,亲自指点道:“画线,年轻人,根据生活和记忆画更多的线,你会成为优秀的艺术家。”
德加先在巴黎跟着安格尔高徒路易·拉莫特学画三年,接着又去意大利留学三年。在佛罗伦萨的姑妈劳拉家,24岁的德加开始画他人生中第一幅杰作:
从这张画可以看出,他完全掌握了古典主义造型的要诀,而且画得不费劲。比如地毯,并没有仔细画纹饰,只用几种统一调子的颜色画出斑驳感就好了。

德加最初的志向是成为历史画家,回到巴黎后,他也凭历史画参加了沙龙展。但是1864年认识马奈之后,德加走上了现代道路,从此再也没碰历史题材。
和马奈一样,德加的光更平,画面也比古典绘画亮。他用了很多现代的视角和办法。
这是德加画的马奈夫妇,当年地下苦恋10年的一对儿,成了彼此生活中的摆设。结婚就这?德加宁愿单身:
同时,他还画了另外一张画,也是用身体距离表现男女关系的脱节:
在巴黎,德加出入精英沙龙会朋友,也光顾郊区赛马会看比赛。他最初选择的绘画对象是马,因为马太好看了。但他画的没有真马好看,自己肯定也不满意:
1874年,德加爸爸去世,家族生意因为罗斯柴尔德等大财阀的扩张而陷入困境。德加卖掉公寓和藏品,帮家人度过难关。
他同时也对年轻人施以援手。从1874年到1886年,他参与组织了8场印象派展览,尽管他本人不是印象派,也从来不在户外作画。
德加的绘画受到印象派的影响,对光和色有更多关照,有细碎的用笔和色彩的交融。另外,他很早就开始玩摄影了。如果早期摄影不是那么麻烦的话,说不定他会成为一个摄影师。
下画的构图不俗,更不俗的是德加对人的同情,这样的底层妇女原本是不能入画的。相比色彩,他更关心人:
经济宽裕以后,德加买了很多格列柯、安格尔、德拉克洛瓦、杜米埃、马奈、毕沙罗、塞尚、高更、梵高、布兰登……以及日本版画,这些是他认同的艺术。
德加的大学同窗好友卢多维克·哈利维是剧作家,跟着他,德加走进了歌剧院后台,找到了一生最钟爱也最受欢迎的题材——舞女。吸引德加的不是青春貌美,而是不寻常的光影和肢体语言。
这时的芭蕾不是高雅艺术,只是歌剧中场取悦观众的艳俗表演:
下面这幅画画得很轻松,却是一张伟大的画。德加画得一点都不细,可是充满了细节,他应该为此画了很多速写。第一眼你会看到头上戴红花的女孩,然后从近到远慢慢铺陈开,每个人的状态都不同:
巴黎的歌剧院有一个潜规则,只要一周包下三个座位,就可以到后台和休息室与舞女“交朋友”。德加看在眼里,记在画上。注意画面右边那两个男人:
吸引德加的是从下往上打的舞台光,这样的光源跟他老师的时代完全不一样。
画下了一切的德加,果真如一些学者所说是厌女症吗?如果厌女,怎会不厌其烦描绘女人千遍?如果厌女,又怎会画出如此细致又让人难过的画:
女孩用嘴将自己吊起来,这是她的绝活儿,人们喜欢看这个。房子的构件经过精心安排,将画面分割成网状。女孩如落入蛛网,无法脱身。
除了家人和朋友肖像,德加画的大多是挣扎谋生的女性。有舞女:
光影、形体和色彩完美结合,出现这样的效果,很大原因是有电灯了。
他躲在一旁静静观察她们、画她们,不猥亵,不美化,不感伤。他的画中几乎没有直视的目光,一开始是因为羞涩,后来也许因为看不清。
由于视力每况愈下,德加开始制作蜡像,通过塑造来感受形体。他的第一件也是最有名的雕塑是《14岁的小舞者》。
德加给小舞者戴上假发,扎上绿色发带,她的紧身衣、短裙、长袜、舞鞋全都是真的,脖子上还系着缎带。以往只有宗教雕像才会被如此装扮,德加是第一个用这种方法来增强凡人现实感的艺术家。
1881年第一次展出时,这雕塑被斥为“可怕的丑陋”。但德加死后,它被浇筑成青铜,多次复制,成为名作:
德加生命的最后20年在痛苦中度过。他画了很多单色粉笔画,内容是女人洗澡或梳头,一遍又一遍。一个模特抱怨说:“这个古怪的先生让我梳了四小时头发。”
他手指与画笔并用,远离了年轻时崇尚的自然主义,发展出更明亮大胆、更富戏剧性的风格,甚至有走向抽象的趋势。
他故意对朋友恶语相向,连好脾气的雷诺阿也被骂走。他却说:“要不这样,哪有时间画画。”
1917年秋天,德加去世前的几天,有人看见他一直在街上徘徊。他依然羞涩,不愿打扰这个世界,但又舍不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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