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年前的人怎么摆摊儿？勃鲁盖尔画了

461年前的人怎么摆摊儿？荷兰文艺复兴画家彼得·勃鲁盖尔画了：

狂欢节与大斋节之战 1559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画里有卖生鲜熟食的：

有演滑稽戏的：

有乞讨的：

还有当街掐架的——左边是路德教徒，右边是天主教徒，这张画表现的就是当时两派相争的场面。除了骑酒桶的胖子和坐滑车的修女，其他人不明就里，盲目跟从：

这种画，荷兰语叫Wimmelbilder（丰富图画）。画不大，却充满人物和细节，每一个角落都有得看、有得说。

勃鲁盖尔是构图高手，擅长事无巨细的描绘。你都没耐心数清画里到底有多少人，可他就舍得下笨功夫一个一个耐心画。他的画中有种独特的笨拙感，实际上他并不笨。相反，很灵巧。

下画被说成是“欧洲的清明上河图”，勃鲁盖尔画的依旧是市井场面，里面的人看似在做无厘头的事，实际巧妙地融入了112个箴言故事：

尼德兰寓言 1559 

柏林国立博物馆藏

比方说这个给猫系铃铛的人，就可以解作三则箴言：

1. De kat de bel aanbinden：给猫戴铃铛——本应保密却到处张扬

2. Tot de tanden bewapend：武装到牙齿——全副武装

3. In het harnas steken：成为一个咬铁的人——轻率之人

以上两幅Wimmelbilder群演众多，是勃鲁盖尔最早的两件木板油画，34岁画的。他只活了44年，创作活跃期10年，留下油画45件。

他的出身不详，但是娶了师傅的女儿，加入了一个已有8位画家的安特卫普家庭，也进入了佛兰德斯的人文主义圈子。他先后在罗马、安特卫普和布鲁塞尔执业，主顾包括主教、银行家、出版商。

在自画像中，他把自己和买家画在一起：

画家和买家 1565

维也纳阿尔贝提纳博物馆藏

作为画家，勃鲁盖尔的训练来自三个方面：游学意大利的经历、向荷兰前辈大师希罗尼穆斯·博斯（1450-1516）学习的经验，以及对日常生活的观察。

可以说有三个勃鲁盖尔：寓言勃鲁盖尔、诗意勃鲁盖尔、农民勃鲁盖尔。后面两个比第一个更有意思。

寓言勃鲁盖尔，总会被拿来和博斯相比较。博斯对他的影响，在下面这两张画里体现最明显：

死亡的胜利 1562-1563 

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藏

叛逆天使的堕落 1563  

安特卫普梅耶范登伯格博物馆藏

不过，画怪力乱神的场面，勃鲁盖尔超不过博斯。因为博斯的画中幻想更多，和现实没有任何关系，也更神秘。

诗意勃鲁盖尔的源头要追溯到意大利。这是勃鲁盖尔的风景画《伊卡鲁斯的坠落》，显示出他在意大利游学4年的成果：

《伊卡鲁斯的坠落》 1558 

比利时皇家美术博物馆藏

伊卡鲁斯是希腊神话里的人物，他和父亲在克里特岛为国王迈诺斯建造迷宫后被囚禁。戴着父亲以羽毛、线、蜡黏制的翅膀逃生时，他得意忘形，越飞越高，过强的太阳光使蜡融化，翅膀脱落，伊卡鲁斯跌入海中丧生。

勃鲁盖尔不强调光源，他画的是漫射光。此时日薄西山，人和牛都有比较长的影子。天空和远山一片纯净，海平如镜，帆船缓缓航行。

与世无争的农民、出神的牧羊人、专注的渔夫，营造出田园诗的气氛，只有画的右下角有一些波澜，拉近看，是大头朝下正在挣扎的伊卡鲁斯：

平静之下暗流涌动的勃鲁盖尔，给真正的诗人以灵感。380年后，诗人奥登这样写这幅画：

在勃鲁盖尔的《伊卡鲁斯》里，比如说；

一切是多么安闲地从那桩灾难转过脸：

农夫或许听到了堕水的声音和那绝望的呼喊，

但对于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败；

太阳依旧照着白腿落进绿波里；

那华贵而精巧的船必曾看见

一件怪事，从天上掉下一个男孩，

但它有某地要去，仍静静地航行。

（《美术馆》 查良铮 译）

类似的无人机视角风景画还有《逃往埃及途中的风景》。峻峭的岩石，渺小的人类，意境不输宋画：

逃往埃及途中的风景 1563 

柏林国立博物馆藏

下面是勃鲁盖尔最小的画，只有巴掌大：

两只猴子 1562 

柏林国立博物馆藏

这画什么意思？轮到波兰诗人辛波斯卡来解答：

这是我的中学毕业考试梦：

两只被锁住的猴子坐在窗上。

窗外，天空在飞翔，

大海在沐浴。

我正在考人类历史

结结巴巴，含糊其辞。

一只猴子瞪着我，嘲讽地听着，

另一只猴子像是在打盹儿——

可是当提问后出现沉默时，

它却在向我提示，

用锁链发出轻微的声响。

（《勃鲁盖尔的两只猴子》 林洪亮 译）

下面是勃鲁盖尔一生尺寸最大的画，可主角却很小很小：

基督背负十字架 1564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基督在画面正中，圣母只顾哀悼他，忘了他正在受苦：

小细节触目惊心，是勃鲁盖尔的拿手好戏。

他一生的杰作出现在40岁。

这一年他画了一年六季（16世纪低地国家的分法：早春、春天、初夏、仲夏、秋天、冬天）。

六张画里，春天已经遗失，而早春是黑暗的日子：

黑暗的日子 1565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初夏辛劳：

收割牧草 1565 

布拉格国家美术馆洛布科维奇宫藏

仲夏丰收：

收割者 1565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

这张画被大都会博物馆视为镇馆之宝，不肯外借。远处有港口和帆船，一些农民在树下吃东西，另一些还在劳作。

让画面安静下来的是在树下睡着的人，他睡得非常香，让画也变得酣美：

秋天踏上归途：

牛群归来 1565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冬天大雪封山：

雪中猎人 1565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至此，勃鲁盖尔画出了他一生最好的画——《雪中猎人》。

这张画有现实主义意味。据说当时欧洲正处在小冰河期，勃鲁盖尔完全画出了彻骨的寒意。与此同时，雪让大地改变了常态，变得迷人。

远处有险峰，群山、天空、河流好像都被冻住了；近处有奇树，虬枝分割天空，形成钧瓷一样的裂纹：

远处的人们溜冰、打冰球。近处的小酒馆前，农民正在烧猪。猎人空手而归，猎犬垂头丧气。雪地里明明有野兔的脚印，可它们已无力追捕：

这就是生活。

勃鲁盖尔越来越着迷于做一个画家，去发现画意。一年六季的描绘，是他的一个转变。

在生命的最后4年，农民勃鲁盖尔上线了。

之前他虽然也画农民，但那些人是宣讲的工具。勃鲁盖尔并不是要说他们，只是用他们的行为来讲道理。而现在，农民成为主角，道理退居其次。有学者称他这类画为“人类学绘画”。

在勃鲁盖尔最后的作品“农民婚礼三部曲”中，每一个人都变大了，他画得也更讲究了：

婚礼舞会 1566 

底特律艺术学院博物馆藏

农民跳舞 1567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农民婚礼 1567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最后这张画是三幅里的最佳。其中浅色是比较重要的，因为勃鲁盖尔画的是一个光照不充分的室内场景，散落四处的白色围裙、衣服、裤子、头巾、桌布，提亮了画面。

按照当时的习惯，新娘穿黑衣：

可新郎是谁？是同样穿黑衣的他吗？

是狼吞虎咽的他吗？

是在分发食物的他吗？

是给宾客倒啤酒的他吗？

还是按习俗不出席婚礼？你猜。